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，刘梦决定自杀。
他站在河边，时值夏季，河水正涨，暑热的太阳高挂天空，偶尔一阵风吹过，无济于事，只让人觉得更热。他绝望地看着河水奔流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。他晃了晃脑袋，发觉没有好想的，小事几乎想不起，大事根本没有。
物价不断涨，工资从不升。刘梦在成吨的生活压力下，恍然大悟明白了人生的虚无，这就是他打算自杀的原因。他要反抗，他要像那些文化人所说——用生命点燃不屈的火花！
就在他打算纵身一跃从此无拘无束的时候，一旁那个一直围观的大爷拉住了他。大爷须发全白，比较消瘦，但笑容十分灿烂。
“大爷！不要拦着我！让我去死吧！”
“诶呦，小伙子那可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不让我死？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！”
大爷捋了下胡子，笑着说：“我倒没有不让你去死。”
刘梦听闻，说：“那你拦着我干嘛！”边说，边跨过栏杆。然后又被大爷拉了回来：“小伙子别急！跳河不是不行，你得先去自来水厂登记啊！”
“登记？”
“是啊。你无缘无故跳下去，尸体腐烂了会污染水体的。去登记了有人打捞尸体，就不会影响其他人了嘛。”大爷笑眯眯地解释，“我的工作就是管你们这些不顾人民利益随意跳河的人！”
“哦。”刘梦绕着头慢慢往回走，原来跳河也是有规定的。他疑惑之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？这里可是号称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”的国度啊！
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规定，刘梦怎么能不遵守呢？二十多年来，他可是从没犯过事，连校规都没有违反过，当然不能在临死前留下污点了。
他顶着火辣辣的太阳，思索着自来水厂的地址，徒步前进。他走得满身是汗，疲惫不堪，但毫无办法，他翻遍了口袋，连坐公交的钱都没找到。
自来水厂在城市的最西面，他几乎要徒步穿越整座城市。大概走了大半个小时，刘梦终于筋疲力尽，他走进一家餐厅休息。
午后，店里没什么生意，老板得知刘梦并不是来吃东西的之后，鄙夷地扫视了他一眼，哼了一声便不再管他。
小店里除了呼呼的风扇声，便是参杂着电子杂音的电视声。
“据悉，我市因为超低的自杀率，得到了全国文明城市的评选资格。下面是详细报道……”
这则新闻让刘梦有些无地自容，自己所处的城市在评选称号，自己不但不能添一份力，还要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他人。
但这是他决定好的事，毫不变更的可能，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。
中午最热的时间刘梦都躲在了小餐馆里，等到三点多的时候他才继续前进。一路上他都觉得别人在对他指指点点。
刘梦在夕阳西斜的时候，终于来到了自来水厂。门岗拦住了他：“干什么的？”
刘梦仰头看着门岗，怯怯地回答：“我是来申请跳河的。”
“嗯。”门岗看了看手表，“回去吧，登记处下班了，明天一早再来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？”门岗瞪着他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刘梦嘟囔着，悻悻然地走了。
夕阳下，刘梦拉着长长的影子，失魂落魄的步伐让人心酸。他无奈得几乎要哭出来，一副任人欺负的懦弱者的模样。他身处社会的底层，国家的发展需要他们奉献，但他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人压榨的了。
刘梦回到家——不过是残破的出租屋——的时候，已经六点多了。他走了一天，肚子饿的咕咕作响，他正在为如何解决晚餐而苦恼。
最后，他从一个旧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怀表。看样式，怀表的年纪显然比刘梦还要大了，但保养的很好，几乎没有划痕，指针依旧有规律地滴答滴答转动着。
这只怀表是刘梦父亲留给他的遗物，刘梦不清楚这只表有什么故事，只是他依稀记得父亲生前每次看到这只表，眼神都十分复杂，那里面充斥着悔恨、开心、追忆、疑惑、无奈等等难以形容的情绪。
谁都有自己的故事，连一只小小的怀表也不例外。今天，怀表里的故事即将湮灭，被所有人遗忘。因为他要卖了这只怀表——仅仅是为了延续一天生命，一条明日便会死去的生命。
他来到当铺，老板一看到他的模样便殷勤地迎了过来。他谄媚地笑着，显然看出了眼前这个落魄的人是多么有利可图。
“年轻人。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？”
“我，想要卖掉——”刘梦从怀里犹豫地拿出怀表，“这只怀表。”
“让我看看！”老板立即抢了过去，把玩了一会，“嗯，这么旧了，100块怎么样？”说完，他用眼角瞄着刘梦。
刘梦又有什么可执着的呢？他无所谓道：“哦。就这样吧。”
老板喜出望外地拿出一百块，转头又写了张表，一起塞在刘梦手里道：“给。钱货两清！”
话音未落，刘梦已经拿着钱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出店门那一瞬间，刘梦感觉父亲的音容笑貌，都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，严肃而遥远。
刘梦随便找了家餐馆，随便点了个烩饭。他一边吃，一边哭。不是那种任由眼泪留下的哭，而是十分丢脸的抽泣。他有什么办法呢？他已经落魄到要靠卖掉父亲的遗物生活了，难怪自己的女朋友弃自己而去呢！
吃完饭，刘梦打出租车回到家里，付钱时他是随手扔的，但只多不少。到家时，八点刚过，刘梦无事可做，躺在硬木板床上，很快就沉沉睡去。
一晚无梦，这觉睡得出奇的香，或许是没有了背负，人也就轻松了许多。醒来时，刘梦发觉天还没亮，但不知道时间。他换洗之后，来到了天台。
这是刘梦人生第一次看日出，也是最后一次了。那光辉渐渐洒向人间的美丽场景，让他感到十分震撼。
但那又怎么样？太阳无法填肚子。
刘梦向楼下望去，跳河尚且要去登记，那跳楼估计也要登记，还是算了。他下楼后，匆匆吃了早餐，用完最后几十块钱打的士去了自来水厂。
这次顺利来到登记处，刘梦在门口呼出一口长长的气，以排解内心的紧张，这大概是和人们对办证的恐惧差不多的心理。他走了进去。
里面只有一个神情冷傲的中年女子，刘梦哈着腰问：“你好，我想要跳河，是在这里登记吗？”
“嗯。”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，对刘梦不屑一顾。
“请问要怎么做？”
女子随手抽出一张表递给刘梦，上面需要填写的个人信息密密麻麻，吓了刘梦一跳：“那个……我只是想跳河自杀……”
“让你填就填，这么多废话！”
这下刘梦不敢说话了，乖乖地埋头填表。一项一项填下来，刘梦额头布满了细汗。
“填好了。”
女子接过随便瞄了一眼，递了回来：“嗯，可以了。”
“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去跳河了？”刘梦惴惴地问。
“去民政局申请！这点事都不懂！”
“哦！哦！对不起！”刘梦一边道歉，一边退了出来。站在门口，他看着云慢慢飘过，自言自语：“还要去民政局申请？我这还算‘自杀’吗?”
虽然心里十分不满意，但刘梦还是只能乖乖地跑去民政局。他卖表的那一百块已经用完，必须在今天内自杀，否则他就得饿死了。
凉彻心扉的冷气大概是唯一一件让刘梦感到“进入民政局也不错”的事情。他呼出一口暑气，来到前台。
“你好。我想申请自杀……”
前台小姐看了刘梦一眼，拿过一本笔记本翻了翻，道：“今天的排期满了，明天吧。”
“排期满了？我申请的是自杀啊。”
“就是自杀的排期满了，你以为自杀率最低的成绩是怎么来的？政府可是制定了很多措施的。这就是其中一个。”前台小姐的语气中既带着对政府的赞美，也带着一丝自豪。
“哦……”
就在刘梦不知所措地往回走时，“刘梦大哥！”，一声叫喊从背后传来。
刘梦回头，看见魏威和丁心手牵手下楼梯。魏威意气风发地走到他面前，身后的丁心依靠着魏威一言不发。魏威是刘梦的好友、兄弟，而丁心，则是刘梦的前女友。撬走丁心的不是别人，正是魏威。刘梦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，比如现在——
“你们这是……”刘梦尴尬地看着两人。
“哦！我们来领证呢。结婚证。”魏威笑着说道，“还要多谢大哥把丁心让给我呢！”
“呵呵……没什么……阿心跟着你更幸福嘛。”
“对了，大哥，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？”
刘梦吱吱呜呜地说道：“呃，我呀……我想来申请那个……那个自杀的，但是排期满了……”
“哦，这样啊，你早说啊！我在这认识人，今天就能帮你弄好！”魏威殷勤道。两人对话之际，丁心一直乖乖地靠着魏威，沉默不语，仿佛刘梦不过是一只路过的蚂蚁。
果真，魏威不过是打了个电话，前台小姐便微笑着请刘梦上去办理申请了。刘梦走在楼梯上，看着丁心恬静地搂着魏威，直到离开视野。
也许是魏威吩咐了要关照的原因，工作人员的态度出奇的好，力求做到宾至如归的感觉，让刘梦不太适应。
“嗯。好的，刘先生，你的申请已经批准了，现在你随时都可以去跳河了，不会有人在拦住你了。”
“哦，谢谢啊。那个，我想问一下，跳楼是不是也要申请？”
“当然！而且跳楼申请比跳河麻烦，毕竟跳河容易向媒体解释，但跳楼事后可不好解释。”
“那也是。麻烦你了。”
“不用客气，再见。”
刘梦走出民政局，感到一阵轻松。现在终于可以去跳河了。他来到昨天那条河，那个笑眯眯的大爷依旧在这里。
“大爷。我都申请好了，可以跳河了。”
“好好好，表格拿来看看。”他接过几张表格，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，“还真批准了。”
“那我可以自杀了吗？”
“等等，小伙子。身份证拿来。”
刘梦疑惑地递出身份证。
“哎呀！不行不行！你不符合规定，不能自杀！”大爷又拦住了刘梦。
“哈？怎么回事？我可是都办好手续了的！”
“最近在办文明城市，上头规定了，凡是生日是单数的都不允许自杀！”大爷手舞足蹈着，“将最低自杀率保持到底！大家都盼望着评上文明城市，你一捣乱就是损害了群众的利益！那可不行！”
“怎么会……不……”
刘梦摇着头，几乎崩溃地跑开了，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和痛苦，整整两天，他都感到自己像只猴子！这算什么事？全都是恶棍！都是毫无人性的家伙！
我不管了！我只要死去而已！跳楼不好解释是吧？我就让你解释不了！混蛋！凭什么阻止我自杀？
刘梦冲动地跑到出租屋的楼顶，太阳没有了早上那种温柔而伟大的光辉，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，企图将一切蒸发殆尽。
刘梦站在大楼边缘，看着楼下马路车来车往，繁华的都市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滞，甚至没人关注他！刘梦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活在都市里，却又被都市抛弃，被所有人遗忘的存在。
大爷看见刘梦打算跳楼，不急不忙地打了个电话。很快，警车来了。
刘梦看着警车到来，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被人记起，被关注，被在意。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。
他张开双臂，感受着微风吹拂。他在心中朗诵着只有自己听到的遗书：
“再见了，我过去的朋友，
再见了，从不与我来往的亲戚们，
再见了，将我弃之如履的爱人。
你们的冷漠和讥笑不是我死亡的原因，
所以请不用害怕，安安心心地生活下去吧，
你们的生命就是人类最亮眼的光辉！
父亲、母亲、还有世上所有迷途的人啊，
我不会死去，
我所做的不过是摆脱身上奴隶的枷锁！
你们可曾看见，
过去的路上铺满死尸，
未来的途中又将增添无数，
这就是现实。
这可怕的现实啊，请允许我向你道别！
再见了！”
说完，正打算往下跳，“砰！”的一声，刘梦却感到左胸一阵剧痛，低头一看，鲜血直流，扑通一下向后倒在地上，争扎没几下，便断气了。
楼下一个警察收起狙击枪，向对讲机说道：“目标并未自杀，任务已完成。Over。”
【over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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